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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县西关桥
大码头古街,昔日格局的黑瓦铺面一字排开
行走示意图1:潇贺古道陆路起点:道县西关桥
一路向北奔腾的潇水,在道县拐了个弯,与濂溪河匆匆“握手”,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湘江。
两江交汇处的码头,在今天道县年轻人的嘴里,常用不远处热闹的“西关桥”指代。桥就位于江面之上,承担起沟通道县县城南北的重任,相比桥上的繁华,桥下码头零星停泊的几艘铁皮船稍显落寞。
道县西关桥航拍/陈正
然而,千年前,在那个倚靠水力运输的年代,两河交汇处的大码头先是秦始皇大*进攻南岭平百越水路上陆路的第一站。“襟带两广,屏蔽三湘”的道县在秦朝直接被唤作“营浦县”,营浦即驻扎*队的水边。
当大码头完成了*事要地的使命,在漫长的岁月里,逐渐成为“沽帆如织,客货连云”的商埠。江西人的药材,衡州人的糕饼,宝庆人的瓷铁,零陵人的丝绸布料源源而至。
既然水路既便捷又省力,为何不继续溯潇水而上,在道县就离水上岸?
“因为道县过后,潇水河道越来越狭窄,水流也更急,人和货物都很难再往上走。”道县文物局副局长、文物考古工作者杨雄心站在大码头,指着脚下的土地说,“所以,潇贺古道真正的陆路起点就在这里。”
千百年来,无数人从这里下船上岸。秦*重兵在此集结,挥师南下,翻南岭,平百越;徐霞客一大早从这里出发,往南走过西关桥,前往拜祭周敦颐的濂溪祠;6月29日,这里也成为我们行走的起点。
连日降雨,大码头河水上涨,淹没了向江中延伸的十多级台阶。水面上,几艘红色或绿色的铁皮船,随波漂荡。
道县大码头航拍/陈正
回过头,黑瓦木墙,上下两层的临水铺面一字排开。青石板或者鹅卵石铺就的古巷,从房子与房子的间隙间,露出头来,通向埠口。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“一大早就有人从河里挑水到城里卖,小巷的青石板几乎都是湿漉漉的。”54岁的杨雄心说。
沿着青石板,走进小巷,青石板、鹅卵石路面,间或夹杂着硬化的水泥路段,全木质民房中,也会闯入红砖蓝屋顶的现代民房,新和旧在此交替。
越往里走,越靠近道州城的古城墙。城墙的防御功能今天已经派不上用场,却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了。路过一个转角,墙上挂着“城墙角巷”的蓝色名牌。杨雄心停下脚步,笑嘻嘻地问,“你知道城墙转角有什么典故么?”
我摇头,他伸出手,拇指和食指张开,比划出一个厚度说,“那个时候,说孩子脸皮厚,就会说他,脸皮厚得像‘城墙转角加三块火砖’!”说完,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,“你看,城墙本来就很厚了,还要加三块火砖,那得多厚!”
码头的古街,因水而活。商贾来往,市场繁荣。虽昔日“来往任肩摩”的盛况难以再现,古街老巷依然保存着当年的格局。
湾里街,倚水埠,面城墙,一路走下去,当年的店面仍在,大都是两层,砖木结构或者木结构,灰黑色的活动式铺板门上,写着一溜“店名”:郭氏杂货铺、龙氏擀面铺、周氏打桶铺、唐氏小吃铺、廖式裁缝铺、张氏包子铺、陈氏字画铺、邹氏米行、周氏茶馆……
只不过,那活动铺板都一块块紧密排列着,“恪尽职守”地将门关好,不知道何时可能再打开。
偶尔有摩托车,低吼着,在鹅卵石上寻找相对平整的路面,颠簸开过。古巷里,仍有住户,三三两两搬着椅子坐在门前说话。有人认出了身为文物局副局长的杨雄心,视线对上,点头微笑,最后不死心地问一句,“啥时候拆啊?”
杨雄心没有回答。
2
第二站:道县双屋凉亭
双屋凉亭,马头墙上镶嵌的清代碑刻仍在
行走示意图2:从道县西关桥到县城西南5公里左右的双屋凉亭。
离开大码头,就是道县城区。
硬化的道路,高楼林立的街道,将古道覆盖、打碎、磨灭。
连续的线,断成零落的点,我们要寻找的第二个“点”是县城西南五公里处的双屋凉亭。
这座凉亭很“著名”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它被认为是潇贺古道的“陆路起点”。
然而,无论是道县文物局副局长杨雄心、贺州学院教授韦浩明,还是贺州市文化新闻出版广电局副局长、贺州市博物馆馆长胡庆生,都不认同这一判断。
“双屋凉亭只能算是潇贺古道上的一个节点,所谓十里一长亭,五里一短亭。古人在大码头卸货上岸后,往南走,一路走来,应该会经过三个凉亭。前面两个已经不见了,所以双屋凉亭只能算作潇贺古道现存的第一个凉亭。”杨雄心说,“从潇水上岸后的第一站大码头才是潇贺古道的陆路起点。”
寻找双屋凉亭并不容易,通往凉亭的道路早已荒草丛生,碎石稀泥混在一起,泥深路滑。
双屋凉亭前泥泞的路。
下车步行2公里后,终于远远地看见了斑驳的马头墙。
走近,只看见一座亭,不是“双屋凉亭”么?杨雄心指着荒草从中横七竖八倒伏着的石柱和石块说,“原本这里还有一亭,毁了,所以如今只剩下一个亭。”
矗立至今的这一亭,马头墙上写着“种福亭”三个大字,
门楣上刻着双狮戏珠,是“双屋”中的西亭。亭内屋顶已经坍塌,小青瓦碎了一地,小青瓦上还有“种福亭”的刻字。
庆幸的是,亭内墙上镶嵌的碑刻仍在,是为《新建凉亭并置茶田碑记》,落款是大清光绪十一年,可见此亭是百余年前重修之亭。
那么始建于何时?碑刻未细说,只说“建自前人,历有年所”。通往何处?“上通西粤,下达南湖”,即连通的是广西和湖南南部。何用?“小住为佳,是息肩之得地”,挑担的路人,可在此卸下重担,让肩膀休息休息。
更有意思的是,碑刻提到除了建亭,还“兼买义田”,“聊舒客路之艰,共饮仁浆之渥”。
双屋凉亭之种福亭拍摄/陈正
“义田,一般就在凉亭旁边,产出的东西,给过路人做草鞋,或者给凉亭里烧水的乡亲一定粮食做回报。过路人走累了,可以自己舀水喝。”杨雄心说。
在古代的道路系统中,凉亭至关重要,或许可以比作今天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,它供行人歇息、乘凉、茶饮,又称作路亭或者茶亭。秦汉以来,官修驿道,大道均设路亭,每十里设一长亭,其后五里置一短亭。
3
道县县城西南田野
鹅卵石古道,中间高两边低的排水设计
当远离了城市,古道终于在荒草中隐现。穿过双屋凉亭,继续往南走,先是出现了一段鹅卵石、碎石相间的路,宽约60公分到一米。“上去走走。”杨雄心说。我走在鹅卵石古道上,可以明显感觉到,中间高,两边低。“这是一种排水设计,道路就不会积水。”
这一路上,我们还有一个人的“陪伴”,他名叫徐霞客。
三百多年前,当他走在这条路上时,看到的是从道州(今道县)到永明县(今江永)夹道七十里的乔松,“如南岳道中,而此更绵密,有松自出柯五六枝,丛挺竞秀,此中特见之,他所无也(其他地方是没有的)。”
今天,我们看到的是田野、山林还有雨后冒出的青头菌和白水菌。看到一个个破土而出的菌子,杨雄心如获至宝,见一个捡起一个。同行小伙伴说,“怕是古人也会边走边捡点菌子,在路上烧水煮着吃吧。”
路边,刚拱破土的野生菌。
古道蜿蜒向前,时而隐去,时而又有零星的鹅卵石或者青石板出现,有如草蛇灰线。但无论如何隐匿,大致的方向是可以判断的。
古道有自己的修筑规律,“古道选址的要求,第一是食物充足,水草丰美。第二是便捷,所以沿着村子串起来。”杨雄心说,“所以古道上必有古村。”
潇贺古道虽然穿越的是东西长千米、南北宽千米的南岭山脉,但看山不走山,古道常从山间的隘口通过。
穿过山间隘口的古道。
当我们从道县一路往南,向广西行走时,向右看,西边是都庞岭,向左看,东边是萌渚岭。古道在山脚下或者河流边,蜿蜒向前。
4
道县午田村
风雨桥门洞前,七名八姓的“商业街”
行走示意图3:从道县双屋凉亭前往午田村
沿着道县县道,驱车一路向南。
到达午田村时,已是傍晚时分,这是我们进入江永前停留的最后一站。
一下车,一座横跨在永明河支流上的二孔石拱廊桥首先映入眼帘。
这是我们自道县出发,行走古道见到的第一座风雨桥。它翘角飞檐,青石黑瓦,两个半弧石孔映照在小河里。
一人穿着拖鞋,坐在风雨桥正中间,慵懒地靠着廊桥的木质栏杆上乘凉,瞬间让人感到傍晚的悠闲和静谧,让人不忍心打扰。
从风雨桥一端的拱形门走进,进门右侧还保存着一个青石水缸,石壁上残留着斑驳的刻痕,还刻有“光绪丁未三十三年置”的字样,距今已有上百年。
桥面全用大块青石板铺成,整洁平齐,桥面两边是木栅栏。
清《永州府志》记载,午田桥是宋代淳祐年间村民朱明远倡建。年,湖南交通文化遗产普查结果统计显示,它是湖南现存最早的廊桥。
闲坐纳凉的人名叫朱时喜,60多岁,国字脸,面目和善,笑起来有些腼腆。他用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说,“听老人家说,桥上以前有卖饺子、卖稀饭、卖豆腐和香花生,非常热闹,过路人挑着担子,去广西。”
60多岁的朱时喜。
风雨桥门洞正对着一条曲折的街道,街道两旁房屋林立。“我们管这里叫桥上铺。”他说。铺”,意指商店或者旧时的驿站,可见这里曾经是一条“商业街”。“我家以前就是开伙铺的。”他笑。
朱时喜家的房子就在风雨桥桥头,是整个桥上铺离风雨桥和小河最近的房子,可谓“*金地段”。“夏天,大家可以直接跑到小河边冲凉洗澡。人多的时候,有人甚至直接睡在风雨桥里。”
他家的房子有两层,“一般是楼上睡觉,楼下卖东西,睡的都是大通铺,用草扎成席垫,常常太阳还没下山就住满了,楼下还会磨豆腐。”
今天,我们无缘一见当时的盛况,可是“同伴”徐霞客告诉我,三百多年前,当他走过这里时,是“聚落颇盛”的。要知道,当年这里是“永明官路”,相当于今天的“国道”,其繁华热闹可见一斑。
当年古道带来的繁华已去,却仍然在今天留下了痕迹。朱时喜告诉我,午田村多人,几乎都姓朱,唯独桥上铺这一小块区域是“七名八姓”,“有朱、叶、陈、王、欧、李等各种姓氏”。他说,“因为这铺上的许多店铺都是外地人开的,王姓是从零陵来的,朱姓是从江西婺源来的。”
如今,桥还立有清代乾隆年间关于修桥记载的石碑,参与捐款的姓氏中几乎全是朱姓,只有一个异姓“陈”,可见当年朱姓当地望族的地位。而今天“七名八姓”的留存,也可见古道对古村的深刻影响。
来源:湖湘地理